花月作伴
花月作伴
2108班 苏鑫羽
"花月作伴,剑下斩去涌声断也。万般恩怨朽作尘泥,爱恨朝露转瞬散矣,情长追不及剑影刀光,抽刀入鞘未断往事,奈何白驹过隙,人间事尘埃落地,迫得散去不甘念念,惟余一声悠悠长叹”。
街头巷尾常有传言,惯常谈论的不过是些说不准真假的小道传闻。偶尔会有人提及那株冠盖如云的桂树旁,始终有着一家许久无人问津的红尘客栈。
总有那么几个少年提剑踏着枝梢坐在枝丫深处,赏着人间花月,谈着快意恩仇,在少年气盛的往来间,他们有时会注意到一名沧桑满面的老者。他须发皆白,面上也沟壑纵横,手背露出的伤痕重叠交错。少年们不知道他的经历,只知道他常来这无人问津的客栈门口,总是沉默不语,目光有时会转移向桂树中藏匿着的他们。少年所历过少,只能从那双眼看到几分艳羡的笑意——如果仔细看着,或许还能读出几分落寞。
少年轻狂觉得一切事情都可以解决,面前的老者或许是遇到了困难。
他们犹豫片刻,接二连三的跃下了树梢,但他们并不懂怎么与前辈交流,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。老者看着他们的动作有些讶异,旋即又释然地扬起嘴角,长叹一声:“真好”。
真好,就如他年少时那般。
他当然记得他年少时那般的轻狂,真真是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。
他原是宪台御史大夫嫡子,从小便被将相王侯称赞王孙气度,八岁骑射便可百步穿杨,一时间风光无限。
可他不愿低眉俯首事王侯,及弱冠,便提着长铗一柄留了一封书信,选择四海为家。
御史大夫知他志不在官场,看着那字迹潦草的书信长叹一声,夜夜忧心。
少年心性哪管,提剑只求快哉。
离家一月余,偶然路过密林,层山崇崒险不可登,他靠坐在树干阖目小憩,忽而被纷杂脚步吵醒,入目的是位儒雅少年郎,年岁约莫相似自己。
那少年衣衫被荆棘草木刮得破破烂烂,鞋边沾着污土,看似方才狼狈逃窜过,却始终抱着怀里的布袋不肯撒手。
他思忖片刻后起身,将那少年护在身后,随后便听见脚步踩碎落叶的沙沙声,再过后,几位黑衣人入目。
那少年似乎不想连累他,催促快跑,而他却拔剑出鞘,干脆利落。于是刀光剑影间血光飞溅,他脸上挂着彩,笑得张扬夺目,收剑后,却又在那少年为自己止血包扎时连连呼痛。
伤口处理好之后,他们又彼此有了了解,那少年家庭并不显赫,却在年少时同父母游玩山水时偶然看到有妇女孩童因疾哀哭不止,而一位青衫薄衣的“仙客”走过去,拍了拍那孩童的腹背,喂了那妇女几粒药丸入口,不久后,代替哀声的是连连道谢的话语。
从那时起,少年便想做一个能止了这啼哭的人,于是不过十五岁余,同父母打声招呼携着珍奇百药出了门,刚刚那群人的追逐,就是为了他怀里的那株太岁。
两个少年结伴同行,一个行医施善,一个行侠仗义,渐渐成为一生不可多得的知己好友。
“真好。”老者从回忆里抽身,又喃喃重复一遍,而面前的几位少年,一脸茫然。“你们呢?想要什么,这天下如何还是自己如何?”他掩去眸中的晦暗,豁然开口。“要天下太平!然后我们持剑隐后山林,逍遥快活!”为首的少年抢答,他闻言怔了一下。
那时候啊,他们常纵马肆意与风同频,一夹马腹,便是春风飒沓穿林梢,亘古春山间觥筹交错,也点长明敬神佛。
可好景不长,他们在南下的一处村落平了祸乱,正处理伤口时,他收到一封家书。
——吾为奸人所害,圣上大怒,恐父命不久矣,吾儿切勿归府,自此远离京城。
他只是扫了几眼,便火急火燎备马,同正在煮药的少年道了句:“等我回来”,便扬鞭而去了。
他回到了那个繁华似锦的京城,府内已被查封,滴水不漏,他又转身策马去大理寺狱,执意冲进去,却被狱卒重伤。
平日里身子再好,也还是抵不过横穿他膝盖的长矛。
视线渐渐模糊之际,他看到一个策马而驰的身影,之后一种药草的苦清味在他鼻息缠绕,他知道来者是谁,正当要开口之际,又昏睡过去。
他醒来之后发现,他在他们曾经隐居在亘古春山时搭建的竹屋,他当时半开玩笑地说:“若是在京城开个酒馆,那也取名为红尘客栈。”
“我父亲...”他半晌开了口,沙哑的嗓音去问正担忧着为他把脉的少年。
“伯父在昨日午时已被行刑。”少年的脸色也不好,声音越来越弱。
他闻言愣了许久,终有一日,那个傲骨一身的少年侠客也会嚎啕大哭。
后来,他们便不四处游历了,在更远处的一个不知名县镇住下,择了一处冷清的小巷,在巷尾处——那株冠盖如云的桂树旁,真开了一家名为红尘客栈的酒馆。
生意不温不火,但生计总算能维持下去。
那个性子直来直去的少年侠客, 也渐渐敛去了身上的所有锋芒,每日为酒馆的客人来回奔走,总是赔着笑脸,变得圆滑老练。那把曾从不离身的剑也被安置在角落,不知何时落了灰。
他自己都没发现,他最终还是为了曾经最看不上的几两碎银而折腰。
再后来呢?
雨打蕉叶,不知又潇潇了几夜。
那止了无数啼哭的少年游医,为了救人而染了疫病。
他的药囊空空如也,最后一粒药丸给了因疾濒死的孩童。那孩童最终没救回来,而那少年也在百姓的叹息哭声间没了气息。
不久后,红尘客栈也闭了门面,那个少年侠客不知去往了何处,再也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。
至此,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也日复一日地平庸着,渐渐的,也成为了整日步履蹒跚,就为了看花开花落的老者。
他忽而想起他们伴着花月飞檐走壁,最后斜卧在屋顶饮着桂花酿,谈着天下独绝的大话。
“老了,飞不动咯。”哪有什么天下独绝啊,他拿起酒葫芦,释然叹笑。
欲买桂花同载酒。
终不似,少年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