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玉琨:新时期卓越校长的追求
新时期卓越校长的追求
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、教育部中学校长培训中心主任 陈玉琨
校长是学校教育的践行者。糊涂的校长办糊涂的教育,自觉的校长办自觉的教育。所谓“自觉”,包括了校长对文化的自觉、对教育的自觉,还有他对自身使命和责任的自觉。我非常欣赏这样一个观点:校长首先要搞清楚“教育是什么”“教育为什么”以及“教育的使命在哪里”等问题。只有明白了这些,校长才能更加明确自己工作的价值、意义和目标。
当今社会,功利熙熙,人心纷纷,教育也万象丛生,出现了“正教育”与“反教育”、“真教育”与“假教育”。校长要回答“教育是什么”、“教育为什么”以及“教育的使命在哪里”,就首先要分清楚“正教育”与“反教育”、 “真教育”与“假教育”。
反教育是认分不认人的教育,是揠苗助长的教育,是无视学生兴趣和人格的教育。说到底,反教育就是不把人当作人的教育,从根本上违反了教育的本质。
正教育是什么?首先是为了孩子成长的教育,它经得起时间的检验。现在很多教育者用眼前之计代替百年大计,用膏粱之谋遮蔽生命之树,急功近利,使得本来应该雍容大度的教育变得非常短视、非常浮躁。我们呼吁正教育,就是因为它把人的成全作为教育至上的追求。
石家庄44中是一所城乡结合部的初中,学生来自农村,有的学生还不会洗澡、不会刷牙。学校校长告诉我,他认为学校的任务就是让他们学会洗澡、学会刷牙,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,能够有尊严地生活。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,这所学校追求的教育意义,可能不比一所城市中学把学生送进清华、北大的价值小。袁贵仁部长谈他的教育梦是有教无类、因材施教,非常有道理。我们对任何人都要提供力所能及的公平、公正的教育,要让每个孩子都能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所进步,有所成长。
其次,正教育是与祖国共命运的教育。现在我们更多地提及关注个人,但千万别忘了教育是国家的事业。“教育既是民生,也是国计。”这句话回答了教育界一个长期的争论,即教育是为个人发展服务还是为国家服务。前者是个人本位,后者是社会本位。有人把这两者看成是对立的,实际是可以统一的。教育既能够促进个人的发展,又能为民族的振兴发展服务。试想,如果教育于国计无益,国家为什么要给它巨大的投入?义务教育起源于德国。宗教领袖马丁••路德最早提出义务教育的概念。在美国,以霍拉斯••曼为代表的一批教育家在19世纪30年代推动“公共学校运动”,主张由地方税收支持免费的、普通的公立学校教育。他们力图通过学校教育进行公共道德教育,克服经济不平等状况,预防和解决社会犯罪问题。1873年,美国的马萨诸塞州率先通过《强迫义务教育法》,以后美国各州相继仿效,至1903年美国所有的州都有大同小异的“强迫义务教育” 法律法规。一个多世纪以来,美国的义务教育卓有成效,享受义务教育是每个人的权利和义务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。学龄儿童不接受义务教育,政府将追究父母的责任。过去,大家以为美国推行义务教育是资本主义为了培养合格的劳动者。但仔细研究这段历史后,我们就会明白,他们推行义务教育考虑的是,如果这些孩子不接受教育的话容易犯罪,不花钱办学校,就只能花钱办监狱。美国办义务教育,最初就是从国家社会的大局利益考虑的。
最后,正教育是回归生活的教育。现在学校教育内容太多,选择性太少,脱离了生活。我们说,教育没有小事。因为它事关每个家庭、每个学生,事关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。但同时,教育工作者也体会到教育其实并没有大事,教育就是今天这堂课明天那堂课,今天这个活动明天那个活动,就是学生的一张画、一首歌……这些点点滴滴组成了教育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,我认为抓好每件小事,学校不会出现大事,就能培育出一批高素质的大师,钱学森这样的科学家不就是从这样的学校里走出来的吗?现在,很多校长喜欢把学校的功能夸大到无限,其实没有那么伟大。如果我们要把它做到伟大,一定要关注平凡,从小事做起。
假的教育就是以教育之名博名利之实的教育。名义上爱学生,实际上爱自己,把学生的成绩当作捞取名利的工具。而真教育是一切为了学生的教育,它拒绝把教育当作谋取私利的工具,它把学生的成长而不是学生的成果当作学校成功的标志, “为了一切学生,为了学生的一切,一切为了学生”,这才是教育的本真所在。
追求并践行“正教育”和“真教育”的校长就具备成为卓越校长的基础。在此基础上上,需要养成与之匹配的领导力。我认为,卓越校长的领导力大概有五个方面:一是价值的选择力。我领导的学校教育是注重人文还是注重科技,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个人,是关注生活还是关注学科,都是价值选择的问题。二是教育目标的决策力。校长必须确定学校的培养目标,这是你这所学校能办成与别人不同的根本所在。三是课程的创造力。四是教师队伍建设的推动力。五是利用各种社会资源推动学校发展的调整力。在我看来,对校长最重要的是价值选择力,它是校长所能具备的最卓越的品质。有了价值选择力的校长,他对教育有自觉的、明确的判断,知晓教育应该追求什么,明晰学校要办成什么样。
同时,卓越的校长一定是智慧和人格相统一的。如何实现两者的统一,我想到了德国的洪堡大学首任校长费希特,他就是一个非常智慧的校长。洪堡大学成立于1810年,费希特是当时德国的著名哲学家。洪堡大学创办时就提出了学术自由和教学与研究相结合的办学思想,提出了“寂寞与自由”的原则。这些思想与原则对我们今天的中小学办学也会有很大的启示:
没有学术自由,就不可能出创新的思想。学术自由包含着教学自由,即教师有教的自由,学生有学的自由,由此诞生了选课制、学分制;教学与研究相结合。教学必须要以研究支撑。我们现在强调科研兴校,对于中小学而言,教学与研究相结合,一定是去研究教学本身,它和大学着眼于研究新的知识是不一样的;“寂寞与自由”原则强调大学要远离社会,关注人的精神养育。关注人的精神养育至今仍然是现在大学的指导原则。大学要远离社会?这看来有问题,所以到了19世纪后半叶,被美国人改变了。当时美国提出大学要服务社会。
从人的培养来说,精神养育有非常重要的意义。现在我们过多强调理性,而忽视了人自身。一次到北欧,导游问我,你知道我们这里谁最有钱?我说,应该是瑞典人。他说,不对,是中国人。紧接着,他又说道:“中国人穷得只有钱了。”我们的步子走得太快了,以至于我们的灵魂跟不上我们的脚步,现在有必要放慢脚步,想想社会的发展是为了什么、经济的发展是为了什么、教育的发展又是为了什么。难道只是为了把学生送进名校?这是用工具的目标代替了人真正发展的目标。现在不少学校强调博雅教育,什么是博雅教育?仔细去查,其原始定义是什么都会一点,在某件事上多懂一点,这就是博雅教育。所以基础教育要重视博雅教育,让学生各方面都懂一点。但如果只有博雅教育,中国的经济不会发展,因此我们不能没有博雅教育,也不能只有博雅教育。可以不叫博雅教育,但要有博雅教育的思想和精神。
要培养学生美好人性,一定要把握一个关系,即学习的愉悦是人生愉悦的重要组成部分,童年的愉悦是人生愉悦的重要组成部分,要让孩子带着笑脸走进学校,学生在学校中要能放飞他们的心灵。我认为,中国教育与美国教育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此。我们的孩子心灵是沉重的,脸上是苦恼的。许多人以为,愉悦的每天和成功的每天是对立的,于是成年人害怕学生贪玩。但是,孩子贪玩并不可怕,贪玩是孩子的天性,可怕的是让学习变成可怕的事。教育的智慧,就在于把学习变成好玩的东西。这要求我们去研究教育,研究孩子。研究孩子,不是研究他们的身高、体重,而是去研究他们的心灵。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说:“每个孩子都是孤本,都是独特的”,“每个孩子都是顽皮的,没有顽皮的孩子学校是否太寂寞了?教育还有什么意义?”他说:“我爱顽皮的孩子一千倍于听话的孩子”,“没有顽皮的孩子,作为教师的我们还有多少教育的激情和教育的乐趣?”这就是作为卓越校长的独特的智慧啊,而从这智慧中,又生成了他们独特的人格魅力。
卓越校长的追求,最终体现在“培养什么人”上。我认为,未来人才培养目标至少应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:一是国际视野与本土情怀的融合。《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(2010—2020)》也好,2013年两会政府工作报告也罢,都强调教育的国际化。但我们不能忘记,在让学生有国际视野时,还要让他们爱家乡,爱土地,爱祖国。国际化不能把孩子送出国后,让他们失去了自己的“根”。二是精英素质与平民意识的结合。一些优质学校提出要培养各行各业的领袖人才,这很好。但培养出来的人才,必须要有平民意识,要心里始终装着老百姓,能为老百姓服务,否则这样的“精英”可能是“坑爹”的,发扬跋扈的,他们最终也会被社会所抛弃。三是科技能力与人文素养的统一。没有科技的进步,就没有经济和社会的发展,就不可能有产业的提升和转型,但我们培养的人才还需要有人文素养,有人文关怀,懂得人,始终从人性出发,从而以高质量的人文素养把握科技发展的方向。唯有此,我们的社会、我们的地球才能是可持续发展的。四是身体发展与心理健康的和谐。一份调查显示,在我国中学超过48%的教师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健康问题,这对学生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。我们都知道,扭曲的教育会导致学生形成扭曲的人格,给他以扭曲的人生,因此关注心理健康将是学校应该关注的一个重要方面。《教育规划纲要》提出中小学生每天要锻炼一小时,《教育规划纲要》是一个很宏观的文件,却把这么细小的一个点写进去,可见这个问题的严重性,值得校长反思。五是鲜明个性和团队意识的协作。没有个性就没有创造。每个人都应该有个性,但同时也应懂得如何和别人合作。2012年,教育部、财政部联合发文实施“高等学校创新能力提升计划”,该计划的亮点即为“协同创新”,这说明政府也看到了合作在现在社会的重要性。
应该说,成为卓越校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但是,再普通的校长,也可以拥有卓越校长的追求,去追逐他们的追逐,去梦想他们的梦想。在奔走中,在追逐中,你也许就不知不觉地实现了从普通到卓越的嬗变!
选自《人民教育》2013.17